4. 钱二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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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那只公鸡叫过第三遍，傅媖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

外头天刚蒙蒙亮，还拢着一层青灰，日头都还没出来。

傅媖下意识翻了个身，可伸手摸到的另那半边被窝冰渣凉，激得她打了个哆嗦，立时就清醒了。

她腾地坐起来，屋里已经没了孙巧儿的身影。

傅媖慌了神，连忙趿拉着鞋就往外跑。跑到门口正撞上出去打洗脸水回来的孙巧儿。

“哎哎，丫头，你这着急忙慌的是要上哪儿去啊？”

“我醒了没瞧见你，还当巧儿姐你回镇上去了。”傅媖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了。

“还没”，孙巧儿瞧着她的脸色，心里不落忍，撇开眼说，“娘留我吃了早晨饭再走。”

她也想替她再想想法子，陪着她把这个难关渡过去，可家里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和蛮不讲理的婆母，根本容不得她在家多待。更何况她昨夜才跟她爹闹成那个样子，他指着她的鼻子口口声声喊她滚，那模样叫她如今想起来还心口发闷。

说起昨夜，孙巧儿又想起她最开始的那个念头，咬了咬牙，她再次重复了遍跟李兰花说过的话：“丫头，你放心，大姐姐不会放着你不管的。等大姐姐回去就想法子凑钱，只要能凑够孙荣娶媳妇的钱，这事儿应当就还有说头。”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回头婆母知道了若是要闹，就随她闹去吧。

她在镇上也还有几个相熟的人，实在不行她就回头瞒着孩儿她爹和婆母偷偷问人借一些，好歹先把这烂事了了再说。

她说得真情实意，傅媖自然看得出并不只是随口说说，忙道：“巧儿姐，这事儿不用你为难。你放心，我自个儿能想出法子来。”

虽说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办，但她心里已隐隐约约有了个眉目，这事应当还不到不能转圜的地步。

孙巧儿却不信，板着脸道：“你若是能想出法子，咋还至于去跳河？”

傅媖伸出手来，勾勾她的袖口，放软声音说：“大姐姐，你就信我这一次，好不好？”

在孙家寄人篱下的这五年让媖娘很懂得看人脸色。

她知道孙丰年对她十分不喜，李兰花也不见得有几分真心，便素来表现得乖顺谦卑且极有分寸，因此往日她自忖不过是孙巧儿的表妹，很少这样唤她。大多数时候只是喊一句“巧儿姐”，虽不至于太过生分，但也少了几分亲昵。

难得见她朝自己撒娇，孙巧儿的冷脸哪里还摆得下去，无奈道：“你这丫头，可真会缠磨人！”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坚持说：“我不听你的，钱我还是要凑的，你要是有办法就情管使出来。借来的钱到时候要真用不上，那大不了再给人还回去就是。反正不管怎么说，都不能叫他们拿你填了里长家那火坑去。”

＊

孙巧儿只比媖娘大六岁，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她似乎也把瑛娘当作孩子来看待，对她的照顾简直无微不至。

今儿孙家最早起的就是她，然后是傅媖。

孙巧儿起来后赶紧梳洗一通，又给傅媖打了盆水，就揣着自己身上带回来的十几文钱去了隔壁钱婶子家，拿十文钱跟钱婶子换了两个草鸡蛋。

回来之后她趁着孙家人都没醒，跑去了灶房，从米斛里抓了几把粟米丢进锅里，然后打量四下没人，把鸡蛋洗干净之后一起丢了进去。

煮完米汤，孙巧儿又热了几个黄米馍馍，切了点缸里腌好的咸菜，一顿早饭就算做好了。

鸡蛋从锅里捞上来，孙巧儿悄默声地揣进了自己怀里，然后盛了两碗米汤，拿了个馍馍，叨出一小碟咸菜，端着这些饭回屋去了。

一进屋，孙巧儿就把门拴上，冲傅媖挤挤眼，然后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鸡蛋来献宝似的塞进她手里。

傅媖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多了两个热气腾腾的鸡蛋，她一脸茫然地抬起头。

孙巧儿瞧着她这副呆样赶忙压低声音催促道：“傻丫头，瞅啥呢！快吃，这两个鸡蛋是我今早偷偷去跟钱婶子换的。他们还没起，你赶紧吃喽，千万别叫瞧见了！”

一个蛋换一斤米，这玩意儿在乡下人眼里可是宝贝，轻易舍不得吃。

李兰花也专门喂了好几只母鸡拿来下蛋。

从前她只要得了鸡蛋就自个儿藏起来攒着，一攒攒上十天半月的，等攒的多了就会拿一个出来煮给孙荣吃，旁人都捞不着，至于其他的则拿去集上换钱。

起先她见李兰花给弟弟煮鸡蛋吃，也缠着她要过，只是每当这个时候平日里说话温声细语的李兰花就会冷下脸来，凶巴巴地说“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吃了有什么用，这是拿来给你弟弟补身子长个儿用的”。

可是后来孙荣的个子长全了，李兰花还是会把攒下来的鸡蛋专门留给他一个。

其实李兰花也不知道吃鸡蛋到底能不能长个子，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么贵的东西肯定是好的，好东西自然要留给儿子。

孙巧儿想起这些往事，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沉默地坐到炕上开始就着咸菜啃馍馍。

谁知才吃了没两口，一只被剥得光滑白净的鸡蛋就被人举着送到她面前。

孙巧儿怔了怔，一抬头，对上傅媖笑盈盈的眉眼。

她笑着说：“大姐姐，给，快拿着。这鸡蛋热乎着，还烫手呢。”

孙巧儿摆摆手：“这么金贵的东西，我不吃，你快吃吧。你才落水伤了身子，得好好补一补。”

“还有呢。你忘了，你煮了俩，正好咱俩一人一个儿”，说完，傅媖学她先前那副模样，不由分说地将鸡蛋塞进了她手里。

孙巧儿低下头盯着自己手里的鸡蛋看了好半晌，才拿起来沉默地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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