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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座皆寂，唯有几近静默的啜泣声，震耳欲聋地回荡在所有人的胸腔。
御林军一刀横在李昱颈侧，对着他重重一踩。
浑身骨骼都仿佛碎裂，李昱却恍若不觉疼痛，只是不住地伸手向前探去。
御林军顺着李昱的目光向前看去，须发皆白的老人仍跪在那里，数不清的寒刃穿透前胸，滚烫的鲜血一点点干涸，凝固在玄黑的袍角。
按理来说，已死之人会失去支撑的力气，可贺靖西的背脊还是挺直的，已经黯淡的双目仍朝着前方，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又仿佛只剩无言的沉默。
“昏君……昏君……”
低低的呢喃声，打破了如死水般的沉默。
皇帝倏地朝着人群望过去，他捡起地上的剑，剑尖划过石砖，带出刺耳的尖响。
谢之霖忙捂住谢少游的嘴，谢少游只是直直地望着贺靖西跪在风中的身影，笔直得恍若一座黑色墓碑，可很快，这块墓碑也被人推倒。
一把把尖刀抽出的瞬间，他胸腔里仅剩的鲜血喷涌而出，那具巍峨的身影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溅起微末的尘灰。
红色在桌案下蔓延，杯盏中清澈的酒液也渐渐染红。
“昏君！”谢少游再忍不住大吼出声，眼眶泛着红，嗓音嘶哑，“你是非不分！奸恶不分！你杀忠臣良将，听信小人谗言，你穷兵黩武，百姓苦不堪言。”
谢少游甩开谢之霖的手，一步上前，指着皇帝怒道：“什么名留青史？你遗臭万年！”
这声音令所有人心中一荡，如石子投入水面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澜，圈圈激荡交错。
“少游，少游，别说了。”
谢之霖扑上来，严严实实拦在谢少游身前，他望着周遭飞速而来的御林军，话音都急促得错乱，“幼弟不知事，方才所言皆是乱语，一切罪过，全都由我……”
他的话语没能说完，汹涌而上的鲜血已经堵上了嗓子，谢之霖无声地开合着嘴唇，却连一丝声音都再发不出。
长刀穿透胸腔，刃尖顶破后背的衣裳，谢之霖最后能做的一件事，就是定定地站在这里，一步也不能挪动。
滚烫的鲜血沾在眼前，御林军抽刀的瞬间血花漫天飞溅，谢少游后知后觉地摸向脸侧，满手的红色，尚有余温，而后双手开始颤抖。
牢牢挡在他身前的人影，石青色的袍子上沾满血污。
这具削瘦的身体里竟能流出那样多的血，谢少游怎么揽都揽不起来，除了满手满身的鲜血，他什么也没得到。
怎么会这样呢？事情怎么会这样呢？就算是死，死的也该是他，为什么会是谢之霖呢？
谢少游双目空洞地望着前方，只知道紧紧抱着谢之霖。
感受着怀里的温度一点点冷却，谢少游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再发不出来。
泪水铺满整张脸，一滴一滴溅在怀中人的手背，可连一丝颤动都不会再有。
他的兄长还是这样的年少，谢少游忽然会想起，在来盛京之前，兄长曾满怀欣喜地说，有了心仪的姑娘，而碰巧那姑娘也心喜他，待回了西北，他就上门求娶。
谢少游曾笑着对那姑娘说，一定会平平安安带着她未来的夫君回来。他定要喝到他们的喜酒，祝他们子孙满堂。
抱着这具已经彻底冰凉的尸体，谢少游哭得浑身颤抖。
李昱双目泛着红，胸腔仿佛破了一个大洞，撕扯的风穿胸而过，寸寸剧痛深入骨髓。
十几个御林军都没能按住他，他暴起挣脱几近千斤的压力，翻身冲了出去，却只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他站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孤独寂静得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御林军一拥而上，重新将李昱按倒在地，这次压得更牢，用力到快将身体压折。
皇帝这才一步步走近，蹲在李昱面前，盯着他看了半晌，轻声道：“真是狼狈得像狗一样。”
“你说你，从小连正经的学堂都没上过，偏偏还能写一手好字，读的了诗文，会骑马会射箭，君子六艺你样样皆会，样样精通。
“你以为这些先帝不知道吗？先帝考校我的功课时，还说你聪敏毓秀，一个连学都没上过的人，悟性也比我高得多。”
皇帝咀嚼了几遍“聪敏毓秀”四个字，忽地笑起来：“怎么如此聪敏毓秀的人，还一次又一次被我这个庸人踩在脚下？卑贱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一脚踩在李昱的肩膀，沾满鲜血的靴底在李昱的背上来回碾磨。
李昱缓缓抬起了头，脸侧沾着道道血痕，苍白俊美的脸上竟浮现起了笑，双目漆黑如荒原上乍燃的星火。
他明明被踩在脚底，可却像是高高在上地俯视皇帝。
这令皇帝恼羞成怒。
他到底凭什么呢？他都狼狈成这副模样了，有什么资格鄙夷他呢？
皇帝冷笑几声移开脚，从桌案上拿起一盏酒，里面尽是一片鲜红，不知是谁的血，反正不过是那二人的。
“这样，朕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就赐你一个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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