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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
荣叔脸色阴晴未定,显然也想起了易师父,想起他凛然的姿态,说那句“善恶终有报”时的模样。
或者说,想起他们四兄弟年轻时光辉的过往,非比寻常的雄心与期盼。
然而正是这样的回忆令他愈发杀意更甚,若不是易明堂,那些往事早已尘埃落定,他们见惯生死,谙熟背叛,本来就拿得起放得下,好也罢坏也罢,总是江湖风雨,总是明日愁来明日愁。
可易明堂偏生不死,非但不死,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刺杀了傅爷,现下刀口相向轮到了自己。
他是来复仇的。
复仇并没有什么大不了,这飘摇时事,每天都有人含恨而死,每天都有谁的家人想杀了谁报仇。问题在于易明堂这么做,等于提醒了荣叔那段本已自我开解完毕的往事,他带来荣叔不愿面对的耻辱与羞愧。
所以讲现在的后生做什么想不开,非要搞为父报仇,搅合得大家不痛快呢?又不是唱大戏,表演给谁看?荣叔想,安分守己,悄无声息地活着不好吗?没准他哪天撞见了,心情好时还愿意照拂一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帮上一把。现在好了,非要上赶着送死,简直想给条生路他走都不行。
他掌下如风,一掌掌劈过去,易明堂左右抡臂挡开,荣叔不等易明堂反击,变掌为爪,一下直取咽喉,易明堂待退已来不及,被荣叔双手牢牢扼住喉头,似荣叔这样的武术界成名高手与人过招取人性命原本怎么也用不着掐人脖子,然而他此刻恼羞成怒,由易明堂的存在引发的憎恶与厌烦达到极点,就如见到蛇虫鼠蚁一流,恨不得赶紧弄死完事。易明堂满脸紫涨,奋力挣扎,然而荣叔双手犹如铁圈,如何挣脱得开?荣叔咬牙切齿道:“好不容易活下来,就该如阴沟老鼠那般见不得光,可你偏要跑出来现世,你怪不得我,你那个死鬼老豆也怪不了我!”
易明堂似乎想回嘴说什么,然而被他十指扼住喉咙,自然是什么都说不出,荣叔狰狞地笑道:“有什么话,留着下去后同你老豆慢慢讲,可惜你们易家拳从此要失传,不过那种古早拳就同你老豆一样,偏执又过时,早就该灭亡……”
他一句话没说完,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低头一看,左肋之下,四指之上,不知何时已被刺开一个伤口,血汩汩冒出,已然流了半身。
他怒不可遏,更用力要掐死易明堂,然而他很快赶到力气从伤口处迅速流失,不出片刻,顿感头晕目眩,四肢无力。
易明堂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猛然一踹,将他踹到地上。
荣叔觉得这不合理,他分明已快掐死这个小畜生,为什么只是被刺了一刀就出这么多血,他想得更远,他想傅老弟被刺时也是这个位置,也是这个伤口,他是不是也倒下得这样快?
随后,他看到易明堂摸着喉咙咳了半日,站起来朝自己笑,一边笑一边嘶哑着声音道:“易家拳光明正大,招呼的是君子,你死它都不会死。”
“下去后要是见到我爹,同他讲,很快你们四兄弟就齐齐整整可以坐下来搓麻将了,让他耐心点。”
“你!”荣叔又怒又急,颤声道,“你敢动宋爷……”
易明堂蹲下来看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疤:“看到没,他叫人做的。他做初一,我做十五,有来有往才是人情,你们几个叔伯从小教的,忘了?”
易明堂站起来,不再与他废话。码头上闲杂人等早已跑得开,四下不晓得有多少人偷着看热闹,他回头看,四下一片狼藉,烧阿生那团火已渐渐熄了,阿生被烧得乌漆嘛黑,大概已死,荣叔失血过度,马上就要归西,只有那位临时被人抓来撑台脚的保镖捂着伤口惊怖地看着他,见他视线移来,本能地抖了抖。
易明堂没管他,而是掠过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江畔,越过天际,这是四月天,江面如镜,火轮船与乌篷船来来往往,不出片刻,身后发现没事了的小商小贩又开始逐渐聚拢,人声重新鼎沸,仿佛适才那一番惊心动魄,你死我活,顷刻间就已消弭得无影无踪。
他想起老高说的话,江湖上多少你以为大过天的事,实际上就如惊鸿过潭,了无痕迹,谁也不比谁苦大仇深,谁也不比谁不得已。
既然如此,做该做的,也就是了。易明堂抬起脚,大踏步走入人群,很快与那些苦力商贩旅客融为一体,犹如水入江流,无影无踪。
那一日,易师父惩戒傅爷,等于正式断了与兄弟们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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