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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得说,不要催我回去不跟随你,
你往哪里去,我也往哪里去,
你在哪里住宿,我也在那里住宿,
你的国就是我的国,
你的神就是我的神。
——《和合本圣经》旧约·路得记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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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曲诙谐中带着点到为止的轻佻,共舞的男女看似近到要贴脸,却永远碰不到一块,他们皆如斗士,只是斗的不是武器,而是调情技巧,看谁将若有若无的暧昧玩得正经不低俗,谁将若即若离的情趣逗得慵懒又不离欲望的质地。
那个女人跳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易明堂这边,在确定是他本人后,女人似乎缓过劲来,不再见了鬼似的的慌里慌张,而是恢复该有从容得当,渐渐的,她脸上绽开笑颜,娇媚得宛若五月清晨带着露水的蔷薇。
然而她以前全然不是这样的,易明堂想,她以前就是个野丫头。
他们相识得很早,比他成为易先生,她成为潘四太太早。
易明堂深深吁出一口长气,他诧异的是,过了这么久他竟然还能清醒回想起当年怎么与她相遇,一切宛若昨日发生的那般栩栩如生。
然而事实上,往事久远得仿佛隔了一世凡尘,游魂们在望乡台上蓦然回首,那些早已被时光、被境遇切割成碎片,复又烧成飞灰的古早年月中。
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会她还不能称之为女人,只能称之为女孩。十五六岁的年纪,可只长着十一二岁小丫头的个子,五官完全没长开,四肢细长得像麻秸秆,单薄的躯干偏顶着一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大脑袋,唯独一双激凌凌的深邃的眼睛,令人能隐约猜测,这姑娘或许长大了相貌不俗。
他们头回相见,是在稻田边打了个照面。
那时的易明堂还是易家的大少爷,年轻得跟一棵刚长成的白杨树似的,躯干挺拔,枝桠潇洒。他从小跟母亲那边的姨表妹定了亲,姨夫是个开明的乡绅,表哥表妹两小无猜,玩得来就情愫暗生,还有名正言顺的婚约在身,世上的美事简直都赶一块叫他碰上。
那天晚上,易明堂赶夜路去乡下见心上人,半道上忽而听到路旁稻田里悉悉索索,一开始以为是田里跑进去什么畜生,然而仔细一看,稻穗之间有隐约的火光。他呆了呆,猛然意识到这是有人趁着夜色在割稻穗。
割稻穗何须趁着夜色?那只能是有人在偷。
而且是个瘦小的女孩。
气死风灯明灭不定,女孩满头汗涔涔,蓬乱的黑发贴着脸颊,辫子捞着脖颈,一双眼眸亮得像烧起来的两团火。她背着一个乍眼看去比她的人还大的背篓,被易明堂发现后先是惧怕,随即豁出去了,一镰刀横在胸前骂:“叫人啊,不叫人你就是软蛋,整条村全是软蛋,不叫外姓人有活路是吧,叫人!大不了我拿条命赔!”
她是偷割稻穗的贼,被人撞见却比苦主还凶,易明堂被她几乎气笑。那时他也很年轻,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年纪,又自幼习武,一门心思想的尽是什么行侠仗义救济苍生,又怎会为难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孩?可他还没说什么呢,这个没规矩的野丫头就一叠连声骂人,这叫他面子怎么搁,想放过她也得有个台阶下嘛。于是易明堂讥笑她:“你一条命值几个钱?还赔?你偷了这家,人家也是指望收成来典成米,来年好度日,说不定就因为你偷了,要害人全家饿肚皮。万一要饿死了人,或连累人卖儿卖女,你做的孽就大了去了,还那么大声,你有理了?”
女孩一下红了眼圈,抖着唇,颤声道:“就,就算那样又怎样?别人饿肚皮总好过我家饿肚皮,而且他们家缺这点米会怎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家再没米下锅,他们就要把我卖给隔壁村过番回来的老伯做小了……”
她哭出声,又累又怕,还叫人冤屈成这样,顿时一屁股坐到田埂上不起来。
易明堂尴尬了,他从未有过应对这种小姑娘的经验,结结巴巴说:“啊,要,要卖你做小啊,那起码嫁的是金山阿伯嘛,家里不忧柴米不也挺好……”
“好?好个鬼!皮都皱了牙都掉了还要娶小老婆生仔,他原配还活着的,老虔婆阴毒得很,听人讲已经折磨死一个儿媳妇了,我这样的过去做小的还有活路么?不是做活做到死就是生仔生到死,呜呜呜,你懂个屁啊就说好,呜呜呜,你也不是什么好人,眼见我一个小女孩要掉入火坑了也不肯拉一把。不就是拿一点稻穗,典成米能有多少?我就割这么点,他们有整亩田那么多……”
她掩面痛哭了起来,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易明堂头都大了,忽而想起来身上带有给表妹的点心,忙摸出来一块塞给女孩讲:“别哭了别哭了,怕了你了,饿不饿啊,给你吃。
”
女孩一面哭一面倒是毫不客气,劈手夺过点心,抽抽噎噎道:“别以为给我吃的你就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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